《巴尔扎克传》第十六章:转折之年
德·贝尔尼夫人逝世是巴尔扎克生活中的一次重大转折。夫人教育了他,保护了他,教他如何爱,如何自信,这位“永久的恋人”,真正的母亲,不复存在,不能再保护他,庇荫他,鼓励他。尽管巴尔扎克有遥远的情人在乌克兰,有近处的情人在香榭丽舍,在他的人生中,他可是孤零零地孑然一身,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随着情人的死去,有点新的东西在他身上胜醒。这个生命力过于旺盛,生性乐观,笃信自我的人从来也不曾知道的一种感情:恐惧,一种神秘莫测、无法解释、多重含义的恐惧,唯恐他的力量不足以完成他开始从事的这一浩瀚无垠的工程,唯恐过早力竭身亡,唯恐因为工作而耽误了真正的生活。巴尔扎克反躬自问,我把我的人生变成了什么东西?它应该变成什么?他揽镜自照:灰白的头发,整整一缕,鬃毛般浓密的发丝,已经大为稀疏;这是忧心忡忡,每天搏斗,拼命赶写,一部又一部、一篇又一篇造成的结果,面颊泛黄,浮肿,下巴重叠,身躯发胖:这是垂着窗帘、无休无止伏案工作的结果。在这自己设置的监狱里,度过的一周复一周的时光,没有空气,没有运动,没有自由,一晃十七年,一天天一月月,写完了上万张、十万张稿纸,修改了五万张校样,一本书又一本书地写,完成了什么?完成得不够,或者至少他嫌不够。《人间喜剧》这部作品,应该像法国的教堂那样气势宏伟,宽阔壮观,才只建造了几根廊柱,屋顶,那覆盖一切的屋顶还没安上,那应该高耸入云的尖塔还一个都没有矗立起来!他能完成这部作品吗?这些年来,巴尔扎克消耗自己精力拼命强行开工进行建造的工程不会对他进行报复?他已经有两三次听见这台运转得过热的机器发出轻微的威胁性的嘎嘎声,突然出现晕眩的感觉,骤然间疲惫不堪,像死人一样沉沉睡去。
常年无限制地滥用提神的黑咖啡,激起胃部痉挛。是不是该适可而止,像别人一样地生活,休息、享受,而不是这样不顾死活地创作,不断创作,老是呕心沥血地写作,永远挖空心思地创作,而其他人呢,那些幸福生活的人无忧无虑地接受生活的赐予,生活的馈赠?谁曾感谢过他这样疯狂地自我牺牲,这样狂热地放弃享受,除了那位逝去的恋人?谁把这项工作交给他?这项工作带来一点荣誉,甚至许多荣誉,但是也带来多少仇恨,多少妒忌,多少令人厌恶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没有带给他最重要、最本质、最渴求的东西:自由、独立。身负十万法郎的债务,他在七年前重新开始,一个顶十,一个顶二十地工作,剥夺了自己的睡眠,耗尽了自己的精力。他写了三十部长篇小说,现在这负担消除了吗?没有,负担甚至加了一倍。他每天又都得为报纸、为出版商卖命,登上旋转楼梯,爬到六层楼去找高利贷者,像个小偷似地在法院执行者面前哆嗦不止。干吗写作,干吗这样写作,既然写作并不能得到自由?活到第三十七个年头,活到这转折之年,巴尔扎克才认识到,他活的方法不对。因为他享受太少,整个人生都出卖给了写作,而写作并没有实现他热切期盼的愿望。
换个法子生活!一个内在的声音现在提醒他催逼他;不要让女人在远处对他情意缠绵,而要享受她们柔软性感的肉体!不要永远坐在书桌旁一动不动,要出门旅行,让新鲜的图像景色对疲劳的眼睛起到赏心悦目之效,使疲惫不堪的灵魂陶醉于人生的享乐之中。扯断苦役船上的铁链,把它扔在身后,抛开不断前进时火烧火燎般的炽热,呼吸悠闲自得无所事事的温热空气!逃走,逃走,尤其要:发财致富,迅速致富。什么方法都行——绝不是通过这无休止的写作,写作!于是一种崭新的,一种更为狂野、更为肆无忌惮的生活的贪欲,攫住了这位三十七岁的男子。这是巴尔扎克先前从来也不知道的一种贪欲。之前他把他的全部激情都投入到他的作品之中。自从他在德·韩斯卡夫人处获得了那第一个成功之后,这个情欲旺盛的男子才真的觉醒。现在一个艳遇接一个艳遇;一年之中他弄到手的女人比先前十年之中到手的女人数量还多。除了基多博尼—维斯孔蒂伯爵夫人之外,还有小卡罗琳娜·马布提,与她同时还有一个年轻的布列塔尼亚的贵妇人海伦娜·德·瓦莱特。巴尔扎克还试图通过他习惯的通讯途径把一位陌生的“路易丝”吸引到他身边来;他成为某些席面丰盛的晚餐会上的常客,巴黎最高雅的交际花,他笔下的托尔庇耶和阿基里娜的样板,在这种晚餐会上不遗余力地尽情施展她们的魅力和风骚。自从巴尔扎克的眼睛看到意大利湛蓝的晴空,手和脑子都一连几个礼拜舒舒服服地闲着不动,过去写作是他的一切,现在他一下子觉得写作无足轻重。从他三十七岁起,旅行、生活、享受,成为巴尔扎克的渴求和梦想。不再写作,不求荣誉;直到阴影冷飕飕地触动他的心脏,他心里所有对欢乐、对游戏、对自由的渴望全都充分迸发出来。
基多博尼·维斯孔蒂伯爵夫人理解巴尔扎克的这种渴望。她不把她的情人巴尔扎克像奴隶似地牢牢地拴在自己身上,而是以同样的借口,让他再到意大利去游玩一次。这点增添了伯爵夫人的光荣。她知道,巴尔扎克在巴黎已经躲不开债主。法院执行官白白地在卡西尼大街找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也打听到巴尔扎克在巴塔耶大街的那个秘密住宅,这样他就不得不逃到普罗旺斯大街的那套配有家具的住宅去住,不过法院执行官也渐渐探到巴尔扎克在那里的踪影。伯爵夫人看到,这场没完没了的战斗已使巴尔扎克烦不胜烦,他多么渴望在他一直被人追逐的生活中,能有一段短暂的时间让他无忧无虑地过活。伯爵夫人不是像教师爷似地把巴尔扎克教训一顿,或者争风吃醋,让巴尔扎克厌烦,而是给了这个不可教诲的人比逆耳忠言更加迫切需要的东西:让他有可能做几个月他自己,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伯爵夫人又一次说服她丈夫,委托巴尔扎克把伯爵的事务彻底理顺。1837年2月12日,诗人越过阿尔卑斯山。这一次他是独自一人上路,因为那个有点过分缠人的马布提夫人他早已厌烦,而本来应该陪他同行的台奥菲尔·戈蒂叶,在最后时刻不得不表示婉拒。
他只乘坐邮车六天之久,穿过提契诺,途经欧洲风景最像天国般优美的地区,所有的忧虑全都在蓝天之上随风飘逝!巴尔扎克是个善于吸收、善于牢记的天才,这时也成为一个善于遗忘的天才。可以理解,当他在米兰美丽的威尼斯饭店下车时,他把一切债务,困境,各项任务和各种折磨一时全都抛在身后,因为他在这里不再是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先生。根据法庭判决,他欠这里多少法郎,欠那里多少法郎,全都得偿还,受到欠债不还将遭到监禁的威胁,前门若有法院的执行官敲门,他便被迫从后门溜之大吉,——而在这里,他却是闻名遐迩的作家,各报充满敬意地报导他的来临,两小时之后,成为轰动全城的特大新闻。马菲伯爵夫人陪他散步,在波尔齐亚亲王的包厢里,和亲王的妹妹桑色维里诺伯爵夫人一起观赏斯卡拉大剧院的演出。贝尔齐阿约索公主和特里乌尔齐阿侯爵夫人,邀请巴尔扎克到她们府邸做客。意大利所有声名显赫、青史留名的贵族人士,都向巴尔扎克的姓名鞠躬致敬。奥地利的部队也向他表示同样热切的敬意。总督邀请巴尔扎克用餐,部队的司令愿意供他差遣,该城的首席雕塑家普提纳蒂①争得为他制作小型塑像的荣誉。巴尔扎克日后并没有把这个小塑像送给德·韩斯卡夫人,而是赠给了维斯孔蒂伯爵夫人。年轻的亲王赠送给他礼物无数,满足他的任何愿望和暗示。巴尔扎克这个无可救药的平民,应真正的亲王们、侯爵夫人们的请求,在这里为他们的宾客留言簿上签名,而不是在巴黎为借据和汇票签名。我们可以想象他的骄傲和幸福。
作家们的态度要冷淡一些。由于人们对于这位外国作家表示崇敬,他们感到自己有些受到冷落,而巴尔扎克被那些高贵的称号弄得陶醉,对于作家们的名字也只听进去一半,和曼佐尼的会晤不太愉快:《高老头》的作者没有读过《约婚夫妇》这部杰作,和此书的作者在一起,只是大谈自己。
当然,尽管有这么多参观访问、盛情邀请和欢庆盛会,巴尔扎克并没有忘记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处理好维斯孔蒂伯爵的遗产问题。既然他善于经商——只要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就成功地把事情按照预期的方式妥善解决。这一次一切都很顺利。巴尔扎克在整个金融交易之后,还得前往威尼斯一次。这座城市,起先他打算和德·卡斯特里公爵夫人,后来又想和德·韩斯卡夫人同去访问。这是他的“法契诺·卡讷”的城市,此时正召唤他。
到达威尼斯的第一天令人大失所望。威尼斯色彩全无,整天下雨,雾气弥漫,接着下雪,可是等到第一道阳光射出,巴尔扎克身上的全部艺术家的激情也随之迸发出来。以他把握并且吸收新鲜事物独特的专注神气,他游遍全城,参观一切博物馆、教堂、宫殿、剧院。最能证明他具有了不起的感受力的乃是,他匆匆度过几天,就把这座城市的气氛、历史、风俗习惯和灵魂吸入脑海之中的方法。他在威尼斯一共呆了九天,其中一半时间用来办事和访问。尽管关于威尼斯有千百本长篇小说和几万篇描述,没有一个诗人——连拜伦、歌德、司汤达、邓南遮也没有——以类似的光彩夺目的力量描写过这座城市,像巴尔扎克在他的中篇小说《玛西米拉·多尼》中所描述的那样。这部中篇小说同时也是最为完美的音乐诠释之一。人的眼睛能够在走马观花之际这样迅速地接受一切,一个对意大利文除了几个零碎的字句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人,居然善于把意大利的精神和贵族的感觉这样拟人化,理想化,这简直难以置信。大家越来越认识到,对于巴尔扎克而言,观看同时就是渗透,是种无师自通的知识,是借助魔力获得的知识。
在威尼斯度过的这一个礼拜,日后在巴尔扎克的作品里得到精湛的描写。意大利之行到此,高潮已过。返回米兰,他得到的接待比较冷淡。他和平时一样无所顾忌,因为情绪高涨,不觉多嘴多舌。在威尼斯时,在一个社交场合,他按照自己的坏习惯,有些过于轻率地高谈阔论,这在维也纳也已经引人注意,令人不快。他谈钱谈得太多,大谈他的稿酬和债务。更加令人难堪的是,以一种颇为居高临下的态度谈论拉马丁和曼佐尼。在座的一位作家忙不迭地向一家米兰的报纸报告了巴尔扎克对于曼佐尼所发表的鄙夷不屑的话语,米兰人对于巴尔扎克这样恶劣地回报好客之道极为生气。巴尔扎克发现,尽快启程是为上策。可是这第一个不幸之后,等待着他的还有第二个不幸。他本想从热那亚经过里维埃拉返回尼斯,可是在热那亚爆发了某种大家害怕的时疫,巴尔扎克在检疫站被拦住,——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件小小的不快事件,可是日后从中还将引发一桩更加讨厌的麻烦事件。为什么巴尔扎克接着改变主意,不回巴黎而去了里窝那,又从里窝那前往佛罗伦萨,我们不得而知。一直到五月三日,差不多在三个月之后,巴尔扎克才重新回到巴黎。他生平第一次,整整三个月,一个字也没写,一张校样也没改,一支笔也没碰,这三个月里他只是生活,学习,享受。
邮车接近巴黎城外一里路的护城禁区,对于巴尔扎克而言,这可是黑暗的时刻。他知道,经过这几个礼拜甜蜜滋润无所事事的幸福时光,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知道,没有偿付的账单,一定一堆堆地摞在他的写字台上。人家已经把他轻快的两轮马车和其它一切抓得着摸得着的东西全都拿去典当了。《纽沁根银行》和《优越的女人》早已预支稿费,还没有把稿子送去,他的新出版商波汉在他出发前答应给他的五万法郎,早已打了水漂。但是情况还更加糟糕,在他先前的出版商维尔代破产后,巴尔扎克随便签出的汇票,事后他又想把它们宣布为“通融票据”,都得追回赔偿。债主们弄到了一张逮捕令,只要看见巴尔扎克,哪怕他昨天还是亲王们、公爵们、侯爵们的座上宾,立刻就得成为债务监狱里的阶下囚。
因此,首要任务是,不能给人家逮着。巴尔扎克这时有三个住宅,一个在卡西尼大街,还用着他的姓名,他从这个住宅里已经救出了他的家具。第二个在巴塔耶大街,表面上属于一个名叫杜朗的寡妇,或者一个叫梅谢博士的人。第三个是安置在普罗旺斯大街的落脚处。就像经历了十五年战争之后,奥地利和普鲁士的军队学会了拿破仑的战术,这些债主现在已识破了巴尔扎克所有的诡计,任何口令和虚假情报都无法提供任何掩护。巴尔扎克尽管有三处住宅,却实实在在已是上无片瓦了,法兰西最著名的作家必须像个逃出苦役船的逃犯似的东躲西藏。他在意大利着实充分享受了他的鼎鼎大名,此刻他恨不得把他的鼎鼎大名换成绝对的籍籍无名。即使逃到弗拉派斯勒去投奔他的铁哥们卡罗夫妇——在他们家里总有一个房间是为他准备着的——,也太危险。他还没有走下邮车,他的到来便被大家获悉。
在困厄之中,巴尔扎克向他从前在办《巴黎纪事》时的秘书,年轻的贝洛阿求助,求他提供“一个房间,但要绝对保密,还要面包和水,外加一点色拉和羊肉,一瓶墨水和一张床”。
再也没有丝绸的窗帘,没有蒙上缎子的沙发,没有金子的削笔刀,没有镶上犀牛角,价值六百法郎的手杖,只要一张桌子供他写作,一张床供他睡觉;时钟又倒转了十七年,回到勒斯第尼耶哀尔大街的那间斗室。
可是不知由于什么缘故,贝洛阿没能给他提供避难之地。在这危机四伏的瞬间,久经考验的女友基多博尼—维斯孔蒂伯爵夫人第二次出手相救。伯爵夫人不知要比德·韩斯卡夫人勇敢多少。德·韩斯卡夫人还一直害怕亲戚朋友的流言蜚语,维斯孔蒂伯爵夫人二话不说,径自把她的情人巴尔扎克接到她那座落在香榭丽舍大街54号的公馆里。给巴尔扎克安排了一间严格保密的房间,不许巴尔扎克冒险上街,不许他在主人的来访者和朋友们前露面,只能小心谨慎地躲在窗帘后面,向巴黎的春光瞄上一眼。但是一间僧侣修行的僧房对于巴尔扎克而言,并无丝毫可怕之处,尤其因为这间僧房和他那位丰姿绰约的情人的卧室,仅一门之隔。怀着奇妙的干劲,巴尔扎克投入工作。仅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小说《纽沁根银行》《优越的女人》以及《都兰趣话》中最后几篇故事,并且认真琢磨中篇小说《冈巴拉》。
未曾偿付的汇票和催债急切的债主很少对文学创作产生过更为强烈的启迪促进的作用。巴尔扎克情绪极佳,大概很可能会在那里继续进行创作,因为对于巴尔扎克而言,忧虑和债务只有火烧眉毛时方才存在。这时,法院执行官有一天也来敲打这扇祝圣过的大门。出卖参孙的,永远总是达利拉,维斯孔蒂伯爵夫人之前的某一个巴尔扎克的情人,也许就是那位没有被巴尔扎克第二次带到意大利去游历的卡罗琳娜·马布提,她不愿让她的竞争对手把巴尔扎克这位客人接到自己家里,便向警察告发了他的下榻之处,于是法院执行官就站在维斯孔蒂伯爵夫人的客厅里,向夫人提了阴狠的条件:要么立即偿付债务,要么把巴尔扎克带进债务监狱。维斯孔蒂伯爵夫人又一次显示了她的慷慨,尽管她自己不算富裕,她付清了巴尔扎克欠下的债务,法院执行官只好撤退。
使巴尔扎克烦恼不已的是,伯爵夫人这次赎买了情人并不保密。《法制报》把这件麻烦事泄露给其他各报。巴尔扎克还一直在演出那场无谓的戏剧,向千里之外的德·韩斯卡夫人表示自己孑然一身,不幸而又孤独,这时不得不向夫人报告:
“有人出卖告密,那些奉命把负债者送进监狱的家伙,便找到了我,我的两位东道主慷慨地让我在他们家里避难,我却连累了他们,使他们丢丑,我很痛苦。我若不想关进监狱,就得付清维尔代一案中欠下的债务。我被迫无奈,只好麻烦这两位朋友,把这笔钱预借给我。”
他当然没有告诉他那妒忌心重的通信对象那位搭救他的女人的姓名。在巴尔扎克和维斯孔蒂伯爵夫人的关系中间,勇气和慷慨主要是由伯爵夫人表现出来。
永远是女人,把巴尔扎克从极度困厄之中拯救出来。如今债务之中至少最为难缠、“最最刺眼”的几笔,已经付清。他又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到他心爱的都兰地区的马尔哥纳夫妇那里他习惯的工作地点去。那里没有人会来骚扰他,对他纠缠不清,而且住在那里无需付钱。对于他所承受的一切折磨,他的回答是一部杰作:《赛查·皮罗托盛衰记》。还有什么题材能比一个描绘负债累累者的长篇小说更适合这位刚刚获救、免进债务监狱的作家?小说主人公其实是违背自己意志,只是由于轻信而被卷入投机买卖之中,然后遭到律师、债主和法院各种伎俩的追逼、折磨,备受欺侮屈辱。巴尔扎克在最近几个月、最近几年亲身经历的一切,为了贷款赊账,白白到处奔走,朋友的不可靠,汇票和借据的无情,金钱对于每一个没有全身心地为之效劳的人所进行的难以忍受的报复,这一切都在这部宏伟的市民阶级的史诗中得到表现——展现了一个世界,之前在法国文学中从未开拓的世界。这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市民破产的故事给予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中往往宏大无比的长篇小说形成了一个有益的反衬,从而提高了他作品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巴尔扎克又一次成功地把昨天还压抑着他的东西,转化为具有优越性的形象。
秋天,巴尔扎克又返回巴黎。他自由自在,心情欢畅,健康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