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文化名城的精气神——读马玉琛长篇小说《金石记》

有一次,在火车上,我同一个南方的朋友说起了西安。他说:“西安?知道。好像有不少作家。读陕西作家写西安的小说,感觉那是一个很落后、很颓废的城市。”我说:“西安城里有颓废的人,也有颓废的作家,但西安并不颓废;西安经济的确不发达,但长安却是辉煌的。”是的,长安是伟大的。据说,司马长风先生在香港临终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恢宏汉唐,万世长安!”闻之令人心暖肠热,不胜唏嘘。
  我一直期待陕西出现这样一个作家:他了解过去的长安,热爱今天的西安;他不是把过去的长安当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城市,也不是把现在的西安当做可以肆意羞辱的对象。然而,我却总是失望。陕西的作家大都具有“农裔”背景。他们不仅与城市是隔膜的,而且,常常对都市充满强烈的对立情绪。在这些作家笔下,人们既看不到对现代西安的热爱,也感受不到对古代长安的敬意,相反,我们看到的不是秽心污目的场景,就是肆无忌惮的堕落,不是把无聊当做有趣,就是把粗野当做优雅。
  让我高兴的是,我终于看到了马玉琛的出现,终于读到了他的长篇小说《金石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11月出版)。
  《金石记》是一部带着崇敬的心情来写西安和长安的小说。这是一种健康而美好的心情,是叙述一座伟大的城市所需要的一种态度。
  马玉琛着力表现的,是长安这座城市悠久而光荣的历史,是它高贵而优雅的文化气质,或者,简单地说,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和精神,——他用自己的小说,为一座伟大的城市招魂,为不朽的长安文化招魂。在作者笔下,这座让许多伟大诗人追怀和回望的城市,不是“废都”,而是“诗都”,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当时唐朝鼎盛,长安繁华,崇文尚武,蔚成风气。天下学者云集,生徒不远千里负笈追师,道边路旁,讲诵之声不绝于耳。”即使今天的长安,在马玉琛笔下,也仍然是明丽而可亲的:“温暖的阳光照在城楼上,照在城河里。长安城还披上了嫩绿的新装。远处高楼的窗玻璃把阳光折射成无数个蔚蓝的光圈,一圈一圈地送下来。紫蓝紫蓝的光圈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和古老的槐树枝叶,映照在齐明刀身上,映照在街面上,撒出无数朵碎花。”在这里,同样是透过一个初次进城的农村人的眼睛来写长安,但是,没有我们在陕西作家笔下惯见的那种冷漠和敌意、偏见和歪曲,而是惊喜的发现和欣悦的赞赏。
  马玉琛是通过文物来象征和阐释长安文化精神的。在他笔下,文物不是死的,而是活的,是一颗颗跳动的灵魂,以直观的形式体现着特殊的精神气度和文化气质。《金石记》借助昭陵骏马,赞美了刚健有力、奋发有为的大唐精神,写出了长安文化恢宏、博大的精神特征。小说围绕昭陵二骏的流失与回归、小克鼎的失散与团聚,成功塑造了杜玉田、楚灵璧、唐麟趾、金重廓、郑一壶、董五娘、齐明刀等一批生动的人物形象。尤其杜玉田和楚灵璧这两个人物,一个弘毅儒雅,一个冰清玉洁,表现出作者的具有古典主义性质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文化理想。
  这部小说在艺术上的优点,首先表现在它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效果的追求上。曹雪芹说他写《红楼梦》时“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他说出的是小说艺术的永远有效的律则。马玉琛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在描写和叙述上,表现出一种老老实实的态度,写人力求逼肖、传神,写物力求细致、准确,叙事则力求严密、可信。“古铜镜钮周围饰着银片莲叶纹,莲叶纹外面是一圈金丝同心结,同心结外围飞翔着四只扣衔绶带的金銮鸟,鸟翅后边飘动着带叶花瓣。铜镜边缘又饰一圈金丝同心结。”——你看,写得多么耐心!很大程度上,小说最终考验的,就是作家的这种在描写和叙述上一丝不苟的耐心和认真啊!
  李白诗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然而,在马玉琛的《金石记》里,我们终于看见了长安,看见了那个朝气蓬勃的长安,那个龙腾虎骧的长安!
  是的,“恢宏汉唐,万世长安”!
  长安将永远作为一个美好的意象,成为长存于中国知识分子记忆深处的梦境。
  长安文化是一个值得我们不断为它招魂、长久为它守夜的伟大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