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可以改得更好——评叶广芩长篇小说《青木川》
在陕西的作家里,叶广芩是一个从“大地方”来的“外来户”。她的写作也呈现出与陕西作家不同的气质和风度:在她笔下,绝然没有有些陕西作家插科打诨的粗俗和言不及义的无聊;你也许对那弥漫于字里行间的贵族气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是,你得承认,她的文化教养的确高出有些“著名作家”一大截。她的中篇小说《豆汁记》,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是近几年乃至近几十年中国文学最重要的收获。它所塑造的莫姜,像契诃夫写于1899年的《宝贝儿》中的奥莲卡一样,把善和爱转化为本能,只不过,比较起来,叶广芩笔下的莫姜经历了更大的痛苦——失去“天堂”的痛苦,因而也更豁达、更成熟。
《青木川》是叶广芩的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她以史实为材料,以青木川为背景,在横跨两个时代的背景上,讲述了惨烈异常的“斗争”故事,塑造了以魏福堂为代表的一批人物形象,表现了他们所经历的生死浮沉、爱恨情仇。在这部作品的内里,虽然高亢的“主旋律”隐然可闻,但也多少蕴含着作者自己对世事沧桑的轻轻喟叹。
写实性的小说有求作家必须服从一种“公听并观”的原则,叙述和描写的时候,要努力避免对人物和事件简单而直接地进行“评价”。然而,从叙述方式来看,叶广芩选择的显然是高难度的“评价性叙述”。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叙事方式包含的困难。她在叙述上表现出一种“散文化”的主观倾向。在《青木川》里,“反动”、“丧心病狂”、“壮烈”、“叫嚣”、“乌合之众”、“轰轰烈烈”、“傲慢”、“凶恶”、“干枯丑陋”、“冷酷严厉”、“气贯山河”一类的“评价性”话语,比比皆是。“评价性”如果不加控制,就很容易流为随意的“主观性”,就会使自己笔下的文字流于泛滥和夸饰:“随着女匪的手起刀落,林岚胸中的血澎湃而出,像一朵盛开的大花,在广坪河怒放。时光在那一刻凝固,广坪的人永远记住了一个女人最终留在这里的灿烂。……清溪河在呜呜哽咽,初夏的风轻轻拂过烈士的身体,有浓浓的云从山谷涌出,覆盖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在这里,前一段描写林岚死状的文字是夸饰的,而后一段的抒情则是轻飘飘的“文艺腔”,是过去的“工农兵”文艺里常见的“套板”,显然缺乏感人的内在力量。再像:“魏元林说,他是太激动了,见了恩人共产党,就像见了亲爹娘一般,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化作相逢的热泪,这才真正是泪飞顿作倾盆雨。”这话到底是人物“魏元林”说的,还是作者的叙述语言?无论是谁说的,都给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感觉,缺乏朴素而真诚的性质,缺乏感人至深的力量。
总之,为了使这部作品臻于更加完美的境界,我以为作者在将来的修订中,要强化客观的“展示性”,改变现在的“间接引语方式”,只有这样,才能给人以更加真实的感觉,才有助于更生动、更完整地刻画人物,才有助于把人物写成一个“人”,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物”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