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地和苦难的反讽叙事——读周伟小说
不用担心被当做狭隘的民粹主义分子,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陈述这样一个判断:在所有的社会群落中,农民不仅是构成我们这个社会的大多数,而且数十年来,他们的生存境遇也是最艰难的。虽然农村题材曾经是中国当代文学叙事的重要内容,但是,真正写出农民的眼中之泪与心中之血的作品,还是惜乎太少。就最近两年的响动较大的作品来看,《秦腔》的抱负在为“故乡”立碑,但作者在叙述上的失败和趣味上的窳败,使它虽然获得了名不副实的赞誉和奖赏,却无法获得文学上的成功;莫言的《生死疲劳》也因过度油滑,而显得恣纵散漫,而令人大失所望。相比之下,周伟的中篇小说《大马一丈高》的出现,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周伟是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凯发体育限额。据说,他出生于六十年代,做过九年煤矿工人,留过学,经过商,经历应该说是很丰富的。而从《大马一丈高》来看,他对农村的记忆和想象则既是真切、细致的,也是沉重、深刻的,这使他的写作与大地和苦难保持着一种痛痒相关的情感维系。
《大马一丈高》是一篇具有历史感和追问性质的作品。周伟的内心显然充满了穿越时间阻隔,探察历史真相的强烈冲动。他想搞清楚,对那些普普通通的农民来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巨大的历史变革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为了适应新的变化,他们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和磨难?作者的思考和答案,包含在作品的人物塑造、修辞方式和象征体系里。
李广柱是这篇小说的主人公。他确乎参加了战争,但他的目的和理想很具体,也很现实,不过是得到土地和劳动的基本条件而已。因此,当胜利来临的时候,尽管“有功”,但他还是拒绝了形式上的荣耀,不去参加“庆功会”。他渴望立即回去劳动,因为,“家里等人干活哩”;他只对缴获的马有兴趣,因为它对自己“干活”有用。
本来,农民的需求是简单的,——他们所需要的,除了土地,便是劳动的自由。然而,在新的生存境遇里,个人生活和集体生活发生了矛盾,普通劳动者的卑微愿望与社会的宏大理想发生了冲突。李广柱因此陷入一种非常尴尬、极其艰难的境地。作者耐心而有力地叙述了从“土改”到“互助组”到“公社”到“大跃进”到“四清”,李广柱们所遭遇的烦恼和痛苦。他作为被“依靠”的“贫农”参加了战斗,但却因为得到了一匹马而沦为被“团结”的“中农”,这让他困惑不解:“我那马不是刚刚缴获的吗?我咋就不是贫农了呢?大队长,我明明就是贫农嘛!”这是一个近乎荒诞的悖论。李广柱因此成为一个被“挂起来”的人,觉得“百爪挠心,浑身不自在”。然而,“不自在”的不仅是精神,李广柱们的肉体也受到了饥饿的折磨。
周伟将幽默与感伤融为一体,显示出一种机智的反讽策略,使人在轻松一笑的同时庄严地沉思。从修辞上看,被命名为“乌骓”的黑马,也被赋予象征的意义:原始的活力、“犯套”的不驯服以及悲惨的结局,都具有一种形而上的意义指涉。而作者在人物对话描写上表现出的耐心,则让人看到了一种镇定、从容的叙事态度。倘若能在删繁就简上再花些功夫,相信这篇小说的意义空间会更大。(刊发于《小说选刊》2006年第九期)